电梯事故频频发生，何解？起底电梯维保行业乱象

北京愤怒羔羊猩

近期，多地密集出现电梯故障、事故。

5月23日，广东省湛江市赤坎区金海湾二期发生一起电梯事故，造成一名女子身亡。经初步判断，事发时电梯制动器存在故障。此后，同小区又于5月25日晚、5月26日上午再发生两次电梯故障事件。

5月16日，湖北襄阳，几名业主验房时，电梯突发故障，从14楼直降负1楼。有业主称，之前小区有多部电梯均发出故障警报，但都无人理会。

截至2020年年底，全国的电梯数量达到786.55万台，全年电梯事故25起、死亡19人。

从百年前的“稀罕物”到现如今走进千家万户，升降电梯早已经成为高层建筑物中必须安装的设施，在为人们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带来了危险。

电梯事故频频发生，何解？

文丨崔赫翾 瞭望智库观察员

本文为瞭望智库原创文章，如需转载请在文前注明来源瞭望智库（zhczyj）及作者信息，否则将严格追究法律责任。

1

飞入寻常百姓家

1896年，李鸿章受沙皇尼古拉二世邀请，前往俄国参加他的加冕仪式。仪式结束后，李鸿章没有立即回国，而是前往美国进行为期10天的访问。

在下榻希尔顿酒店时，第一次接触电梯的李鸿章望着狭窄的轿厢，对接待的人讲到：“你们这个房间实在太小了，连椅子都难以放下。”直到接待人员将电梯的工作原理讲述给李鸿章听，这位清政府高官才明白，电梯是可以让人免于爬楼的设备。

商业中心的开放式电梯。图｜图虫创意

这个小插曲5年后，电梯进入了中国。

1901年，上海南京路11号，福利公司的大楼上附加了一台以水力为动力的电梯。又过了几年，上海各大旅馆基本都安装了以电力为动力的电梯，其中汇中饭店安装的电梯是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自动电气式电梯，从一楼到顶层，每层都可以自动停、动、开、合。

1924年，天津利顺德斥巨资从美国引进了电梯。当时，天津的许多名流达官们都没见过电梯，新大楼落成后，许多人为了看电梯而“到此一游”，乘电梯更一度成为了时尚的标志。

但那个年代电梯数量与需求都有限，很长一段时间里，安装电梯的城市只有上海、北京、天津。从1900到1949年我国电梯拥有量仅约1100台，电梯行业的主要工作只是对进口电梯进行销售、安装、维护保养。

改革开放前，我国电梯行业在跌跌撞撞中不断前行，截至1979年，全国共有10余家电梯制造企业，累计共生产、安装电梯约1万台。

此后，随着社会经济发展与现代化都市的长高，电梯的需求井喷。

从1万到245万，只用了30多年。2012年，我国电梯保有量达到了245.33万台，2019年这个数字增至709.75万台，年增长率均保持在10%以上。预计至2023年，电梯保有量增长率将继续维持在10%以上，届时我国电梯保有量将超千万台。

【注：保有量指某地某个时间点上已登记在册的或处于在用状态的某种物品的数量。】

电梯巨头奥的斯总裁曾经表示，“在新增的电梯设备上，全球市场高达60%的份额都在中国，没有任何国家和地区能够接近这一数字。”

此外，政策也推高了电梯的需求。

2019年十三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指出，“城镇老旧小区量大面广，要大力进行改造提升，更新水电路气等配套设施，支持加装电梯和无障碍环境建设，健全便民市场、便利店、步行街、停车场等生活服务设施。”

有数据显示，全国1980年至2000年建成的老旧住宅约80亿平方米，70％以上城镇老年人口居住的老旧楼房无电梯，旧楼加装电梯的缺口达百万台。

在电梯行业蓬勃发展的同时，不少问题也浮上水面。

2

“吃人”

在武汉汉口香港路一栋大厦，一台电梯已运行20余年，几乎是武汉最年长的住宅电梯之一。

“因为没钱，这里的电梯曾停运了一年多。15层的高楼，居民就是爬上爬下。”

“不是打摆子关人，就是闹罢工停运。停运后，我最长时间有24天没有下过楼。”72岁的佟婆婆直摇头。

2011年7月10日，南京市中山北路的一栋大厦电梯发生故障。图｜IC photo

老旧电梯故障后修不起而停运的状况，在这个地方并不鲜见。

2011年上半年，武汉市消防部门统计，他们共接电梯困人报警137起，营救被困人员253人。这样算，武汉电梯困人报警至少达一天一起。

如果电梯的停摆罢工只是给人们的生活增添了不便，那不少“带病上岗”或“超期服役”引发的“吃人”事故，则不断触痛着人们的神经。

2015年7月，沈阳市和平区华阳国际大厦写字楼一员工电梯突发事故，电梯门关上刚开始下降，整个电梯便左右摇晃着向下坠落。

“当时，电梯厢磕着左右两边不知道什么东西‘咣咣’地往下降，电梯门两边‘呲呲’地冒着火光，电梯的棚顶、灯管就开始往下砸，有几个个子高的男孩直接就被砸到，倒在地上站不起来。棚顶的电线掉下来缠在我脑袋和脖子上，上边的板子压下来太多了，我已经看不清电梯里面什么样了……”

“就看电梯的屏幕上显示24、12、6，然后就到底了，当时我就觉得这回死定了！”

“太可怕了，就一瞬间，瞬间。”

电梯厢从27层开始向下坠落，12层开始直线坠落到1层。事发后12名人受伤被送进医院，其中5人住院治疗，多为腰部、腿部骨折。

其中一位伤者被送到医院后，跟医生说的第一句话是：“我以后还想踢球。”

据电梯厂家前来配合调查的员工讲：这次出事故的电梯已经使用了15年，之前也出现过几次故障，比如说忽然间就向下掉了半层。

还有一些事故更令人痛心。

2012年9月，武汉东湖风景区“东湖景园”在建高楼一台施工升降机在升至100米处时坠落，梯笼内的作业人员随笼高速坠落，最终导致19名建筑工人遇难。短短几秒内，十多个家庭支离破碎，四个原本完整的家庭只剩下5个孤儿。

2014年9月，华侨大学厦门校区新学期开学第一天。一名学生在教学楼内乘坐电梯，当他跨进电梯时，电梯突然上行，男生瞬间被夹住动弹不得。一开始男生并未死亡，但在挤压中内脏受损过度，最终以如此惨痛的方式告别了这个世界。

2015年6月，福州世茂外滩花园小区3号楼，业主郭先生被困电梯20分钟后，被维保员开门带出，却在返身捡皮包时，不幸被夹身亡。

2015年7月，杭州新华坊，一位年仅24岁的姑娘在乘坐自家单元楼内电梯时，不幸被电梯夹住，最终没能抢救回来。

“太惨了，半个身子被夹在电梯厢内，半个身子悬空着，多么好的一个女孩啊，就这么没了……”邻居回忆起目击的惨剧，唏嘘不已。

全国近千万台电梯，每一天与数亿人打交道，其中的任何一点风险都可能被无限放大。

每一起事故，落在每个人、每个家庭身上都是一座山。

3

维保

电梯行业一向有着“三分靠产品，七分靠维护”的说法。一台普通电梯的零部件数多达20000件。电梯长期运行会致使各种零部件磨损、老化，影响电梯的运行状态。

2021年3月25日，西安市科技路一处小区电梯故障停运，近半年没有维修。图｜人民视觉

一般，电梯都需要通过在日常检查中发现安全隐患、提出整改意见、更换零配件等方式，让设备的机能维持在最佳的状态。

国务院《特种设备安全监察条例》第31条明确规定：电梯应当至少每15日进行一次清洁、润滑、调整和检查。

维保都维些什么？仅以电梯制动部分为例：

每次维保需要检查电磁抱闸弹簧、电磁抱闸铁芯；检查制动闸瓦磨损情况，磨损严重的应予以更换；检查制动器的轴、运动杆件是否灵活、工作正常，有无异常磨损，必要时加以润滑；检查制动器是否在持续通电下保持松开状态，保证制动器工作灵活可靠。

除了制动，维保范围还有机房、轿厢、层站、井道、底坑等多个部分。

但在如此重要的电梯维保环节，却乱象丛生。

*维保单位挂靠，无资质

2012年时，一名长期从事电梯维保行业的业内人士说，电梯维保行业隐匿性的挂靠现象十分严重，一些没有资质的小型维保公司、个体公司往往选择一些有资质的维保企业进行挂靠。

“上海有资质的维保企业有200多家，私下里挂靠的、没有资质的维保企业可能超过2000家。”

在这些良莠不齐的公司中，有些企业很会钻空子，它们瞒天过海办理了申报手续，而实际上却要人没人、要装备没装备。一到评审发证或复审换证时则互相串通借人、借装备蒙混过关。还有一些取得维保资质的单位就可以招募价钱较低的学徒工挂靠，而不是持有正规《特种设备作业人员证》的专门技术人员。

*价格战，劣币驱逐良币

对于许多电梯使用单位来说，保养电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因此他们对电梯的保养抱着能拖就拖的态度。纵然检修保养，也普遍存在减少维保次数、降低维保质量的现象。一些老式小区因为物业费低，维修基金少，物业、业委会对维保价格尤为敏感，更容易被低价吸引。

每台电梯每月维保的成本要多少钱？

2019年，东莞市特种设备行业协会通过两年多的调研、测算，综合考虑各项因素，最终确定了东莞电梯维保的基本成本，直梯每台每月432元，每增减一层，费用就增减10元。在直梯基本成本价中，人工成本为180元，在一线城市，这个价格会更高。

而就在最近的江苏某地一电梯维保项目招投标中，项目共有133台电梯，维保费预算金额是42.56万元/年，但是此项目的中标价格令人大跌眼镜——仅为19.95万元，也就是平均125元/月/台。这样的价格连基本的人工成本都无法覆盖。

恶意低价竞争让那些希望通过做服务赢得市场认可的维保企业难以生存。

*流于形式，维保服务质量堪忧

一些维保二三十台电梯的小公司只有一个维护工人，毕竟低价中标，能省则省。如果严格按照规定进行维保，10层至20层的需要1.5个小时，20层以上的需要2小时。但有些小公司的维保人员只是简单看一看电梯，签签单子，十分钟都不用。

近日，福州一小区电梯故障，一名13岁男孩在自救过程中坠落身亡。监控录像显示：男孩按二层按钮，电梯却上升至6层和7层之间，孩子先后拍打电梯门、按“紧急通话”按钮求助，均未得到回应。电梯应急照明和紧急救援按键是电梯年检的重点之一，要求在任何情况都务必接通。求助按钮不能及时接通，是不符合规定的。

三菱电梯曾选择100台电梯进行比较，其中50台电梯是厂家自己维保，另外50台是社会企业进行维保。一段时间比较下来，两者的故障率差了几十倍。

有些公司还喜欢去争夺刚过免保期的新电梯的维保，因为这些电梯故障较少，他们可以只修不保，等到一两年后故障、投诉大增，再“扔出来”交还给市场。

这些恶意低价，抢夺生意的社会维保企业，运行成本非常低，直接造成了市场的无序和混乱。

凡此种种，都为日后的安全事故埋下了伏笔。

4

只买单？不够！

如何在事故之前避免，也是我们全社会应该关注的问题。

一方面，要解决好电梯使用权等不明确的问题。

当发生电梯事故，各方都应该承担相应责任。但由于部分电梯安全责权关系不明确，电梯使用中的所有权、使用权、物业管理权涉及多个主体，而各个主体之间责任不清甚至相互推卸责任，致使电梯管理混乱。一旦发生事故，受害者往往找不到索赔对象。

根据民法典相关规定，物业公司依据法律和业主之间的约定，承担对于楼房电梯的管理和维护义务，在电梯发生故障最终导致人员伤亡的事件中，物业公司需要承担赔偿责任。

如果电梯本身存在质量问题或者设计缺陷，可以由居民起诉物业公司与电梯公司，也可直接起诉物业公司，之后由物业公司向电梯公司追偿。

另一方面，电梯维保行业亟需规范。

首先，各地政府应出台政策对挂靠等违法行为进行严厉打击。2017年，对于电梯维保无证挂靠，义乌开出全国首张罚单。

《2021年上海市特种设备安全监察工作要点》也指出，要精准打击电梯维保中借证挂靠、超期维保、未按技术规范实施维保等行为，整治电梯维保乱象。强化证后监管结果应用，严厉打击无证生产、超许可范围生产以及用非法手段取得许可等违法违规行为。

其次，建立维保行业信用机制。可对维保单位实行评分排行，公布红黑排行榜。评分从许可资质、应急救援30分钟到、电梯维保次数和质量三个方面考核。让市民和物业方了解各维保公司的优劣，通过市场来淘汰劣质公司。

2016年，咸阳起草了《咸阳市电梯安装维修监督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意见稿表明，按照维保单位每年因维保质量引起的投诉次数进行处罚，严重者不得在咸阳市从事电梯安装维保业务。

再次，大力培养并留住维保行业的专业人才。目前电梯维保行业人才短缺，电梯维保技术人员基本采用“师傅带徒弟”方式，专业的学历教育、职业教育短缺，导致行业发展出现短板。

以绍兴为例，2020年，绍兴市电梯保有量为4万多台，并且每年以15%左右的速度增加，但持有电梯安装维修工证的仅有500余人。

维保人员流失离不开从业者薪资待遇低的窘境，对此，政府要切实担负起监管职能，进一步加强对物业的管理和对维保市场恶性竞争的管理，以守信受益、失信惩戒、诚信自律为导向，建立起电梯及物业诚信建设体系，从根本上提高从业人员薪资待遇。

另外，要从电梯行业长远发展着眼，强化职业技术教育，发挥行业协会作用，加强对从业人员，尤其是没有专业背景的社招人员的培训，有序规划电梯从业人员的人才储备和发展，对从业人员进行科学合理配置。

最后，还可通过大数据等技术手段建成电梯管理职能平台，集纳维保企业及人员，维保时电子签到，并在维保现场上传多张照片，保证维保质量。

库叔再次提醒，如果遇到电梯停运、被困轿厢，第一时间应该使用电梯内部的紧急救援按钮，通过五方通话装置进行求救。

【注：电梯五方通话是指电梯对讲系统中管理中心主机、电梯轿厢、电梯机房分机、电梯顶部、电梯井道底部五方之间进行的通话。该系统可以解决困人问题，也可以进行平时电梯保养维修。】

盲目的自救几乎等于自杀。电梯并非密封空间，空气流通正常，不用担心窒息的风险，一旦电话接通，及时通报被困电梯位置，冷静等待救援。